【杰医】依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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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要走？”
艾米丽霍然转过身来，用她冷静而悲伤的眼睛看着他，又戴上了她刚刚脱下的白手套——她只有工作时会戴白手套。
好吧，一切都还在杰克的预料之中。若是艾米丽对他的告别无动于衷，他才会感到奇怪呢。杰克太了解艾米丽了，以至于他可以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，那已经在他脑海里预演过无数遍：爱搭不理上几个回合后，她也许会生气，甚至可能会放低姿态来挽留他。
但他一定要走。她会答应的，一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。
“所以你今晚邀我约会，是你施舍给我的最后的陪伴？”艾米丽转过身去决意不再看他，声音里藏着冰冷的愤怒，“那你可真是仁慈，我亲爱的。”
“请别说得这么严重……不过是去十天半个月……而且只去巴黎，参观一下……博物馆和美术馆之类的。”
……
杰克把话语放得委婉再委婉，但艾米丽的态度仍然是坚决得不能再坚决。她似乎越来越难被说动了，她只顾看着那些配制药剂用的瓶瓶罐罐，似乎手头的工作要比要离开的恋人重要得多。
……
“那么我想问问我的艺术家朋友，”她没有心思再听杰克精心准备好的说辞了，“国外的艺术品究竟比英国的要美丽上多少倍，才能使你每次都毁约晚归，再晚上十天半个月，半年，甚至一年？”
……
“我不会让你走的。”
“艾米丽……”
“不行！”
她好像真的生气了，连她的药水都不管，快步走到杰克身前，揪住他的领带让他直视她的眼睛，
“如果你真的只是进行一场美妙的艺术之旅就好了。”她冷笑道，“杀人就是你的艺术？死亡就是你的美学？开膛破肚来寻找灵感？用无辜者的鲜血来装点画板？”
事情有点超出杰克的预料了。他还没有时间从震惊中清醒过来，好好想想“她为什么会知道”这样的问题——她怎么会知道的？报纸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有关开膛手杰克的报道了。
“去巴黎吗？呵，是不是伦敦的女人已经不够你去杀？”
艾米丽松开领带，那上面满是用力抓出的皱褶。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，
“杰克，
“你知道的，我只是想要一个幸福安稳的、可以被称作‘家’的地方，
“可是……可我深爱的人却只能带给我惊惧和痛苦。”
艾米丽终于崩溃般地抽泣起来。杰克了解艾米丽，她很少会哭，尤其是在人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。此刻她也仍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，不让杰克看到她的眼泪。
这让杰克的愧疚达到了顶峰。长于交际的绅士先生在恋人面前却找不出一句话作为安慰。他只好把她揽进怀里，用一个久违的温暖拥抱，使她慢慢冷静下来。
艾米丽停止哭泣仰头看向杰克。
“杰克，答应我，不要再离开我了，好吗？”
杰克对着艾米丽满是泪痕的脸叹了一口气，他说，
“……艾米丽，我保证，这是最后一次。”
直视着他的那双褐色瞳眸里，期盼的光亮暗淡了下去，沉默的几秒后，艾米丽终于松了口。
“我答应你，
“最后一次，你说过的，最后一次。”
杰克低下头想去亲吻艾米丽的面颊，但她推开了他，走到工作台面前，匆匆将制作好的药水灌进一支新注射器。
“我的工作快完成了，你要走，但今晚的时光可不能浪费。”艾米丽换上一种轻松的语气说，“但我还要收拾一下，换身漂亮的衣服。”
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呢，但她展露的是一个迷人的微笑。
“所以，我先帮你弄点茶和饼干，你等我一会儿，好吗？”
于是杰克在他们常常共享下午茶的那张桌子旁边坐下，看着艾米丽在安放着橱柜的隔间里忙碌。艾米丽喜欢研读她那些厚厚的医学书籍，即使诊所里事情不忙，她也不经常离开那儿。于是下午茶这样难得的共处时间，就经常在诊所的里就地铺开。那些明媚的下午里，会有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狭窄的角落，还有艾米丽的微笑，那比阳光还美好。
杰克突然间被那些回忆打动了，好像，他陪伴艾米丽的时间是少了点儿。他追求自由，追求“艺术”，伦敦多雨的天空，远远不够属于无垠广袤的雾鹗伸展他的翅膀。他不愿阳光般的笑容破碎，也无法敛起本性的羽翼。
不过万幸的是，他的艾米丽如此善解人意，是他归航时所能见的唯一的永远为他亮着灯塔的港湾。杰克一直望着艾米丽的背影，看着她往红茶里加了糖，又加了牛奶——虽然她应该知道他不喜欢牛奶，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问题。
然后，艾米丽走来把托盘放在了他面前。
“谢谢你，艾米丽，谢谢你。”
艾米丽只是对他笑笑，坐在他对面那张属于她的椅子上，看着他啜了一口红茶后才答话：
“你要知道，我这么做，完全是因为爱你。”
艾米丽起身走到工作台前，拿起装好新制药水的针筒，轻推一下活塞，苍白的灯光下溅出一条亮晶晶的弧线。
“哦，杰克，亲爱的杰克。”
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地飘到他的耳畔。
“你好像有点困了，你困了吗？困了就睡一会吧。”
她越来越轻的声音像是安眠曲，漂浮在他模糊的意识里。杰克真的困了，他迅速而又毫无防备地进入了梦乡。
他仿佛还能听到艾米丽的呢喃，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穿刺了他的皮肤。
……你要知道，我这么做，完全是因为爱你。
维系相处的到底是什么？
艾米丽已经没有勇气说出“爱情”这两个字来回答这个问题。她认识到爱情是一朵多么脆弱的玻璃花儿，禁不起杰克再次失手摔落。她无法忍受杰克给了她温暖和希望，却又毫不负责地如烟雾般转瞬消失不见。
所以，作为一个医生，药物原理比感情更值得艾米丽去依赖。药水受她掌控，爱却不能；医理不会伤她，他却会。于是她在厚厚的医学书籍中，查到了许多独特的配方，戴着同一双白手套为了他做了许多制药实验。
安眠药负责让他做个好梦，镇痛剂负责让他依赖成瘾，以及她的特别加料：反复斟酌了使用量的微量神经毒素，将会抹去这段反复重演的不愉快记忆。只消两个小时，一心想着大千世界和死亡美学的杰克啊，又会变成独属于她的杰克先生。只需要一针，一切就从来没发生过。
艾米丽的注射技术无疑是优秀的。她均匀而缓慢地推动药液，又快有利落地拔出针头，她的病人从来无法感受到任何疼痛和警觉。她在想象那些透明的液体渗进血液泵入心脏，产生美好的幻觉与不易察觉的遗忘，那是与爱的副作用多么相似的东西呀。
但她只剩下了爱的替代品——
“加急工作”结束了，艾米丽脱下了白手套，她想着该给他盖件衣裳，想着衣柜里的连衣裙、大剧院的夜场剧目和伦敦迷人的夜景。她用这些东西装满自己的思绪，来强迫自己不去想一些其他的东西：比如杰克昏睡的时间越来越短，提出远走要求却越来越频繁；比如她不得不在恐慌下一再加大用药量，不得不担心某一天他醒来时，不会亲昵地呼唤她的名字而是质问她用心的险恶……
这真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——
也是个自欺欺人的蠢办法。
但又能怎么样呢？除此之外，她要用什么填补心的空缺？或许不是杰克产生了药物依赖，而是她艾米丽再也离不开这小小一管药水了。快乐是持久的，而痛苦只会发生在刹那之间。而人都喜欢飞蛾扑火，为眼前的温存狂欢至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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